作者 Fahim Amir

译者 / Tengjiao Tan

当动物剥削成为一个被考虑的对象,动物就通常被描绘为值得同情的,抑或仅仅依靠人类去拯救的受害者,而不是反抗者。但我们也并不缺少这样的叙述和表现:一些动物在屠宰场的通道就像在斗兽场,许多动物尽他们所能的尝试,去逃避命令或机器。在去年四月由《分歧出版》发行的法希姆·阿米尔 ( Fahim Amir ) 的社会批评论文《动物起义》中,哲学家法希姆·阿米尔 ( Fahim Amir ) 想要重申动物在反对奴役中所占的位置。阻挠人类的行为,甚至成为畜牧和屠宰业的驱动力。在我们第五卷出版的这段摘录中,作者重溯了美国人类和动物的养猪业商业史:食品工业如同资本主义现代性的通用实验室

【 阅读我们系列的第四卷“动物反抗,社会反抗” 】

在芝加哥之前,辛辛那提 ( Cincinnati )是美国主要的屠宰场和牲畜市场。辛辛那提依水而建,位于美国中西部的北边,聚集了肉类生产和消费的第一次重大空间分离的所有要素。与资本的关系,轮转时间,生物繁殖比历史上的任何另外的时期都重要:动物也许会在他们第二年生命结束时被屠宰,这是畜牧业的“壮举”。在那时,夏天的丰饶和冬天的贫瘠为人类的生活与工作赋予节奏,贮藏塔的建造和干草的应用逐渐使生物繁殖的工业循环周期对应于资本主义的累积制度的抽象线性。

那个时代的动物于今天有本质的不同。奶牛拥有更长的腿,这允许它们长途跋涉,如果得到照料将不会有体重的损失。另一方面,猪是大众垦荒者的理想型动物,因为它们什么都吃,增肥迅速,后代众多。但它们被人为没有牛那么温顺,还比牛更加倔犟,因为它们的短腿,迁徙会让他们失去很多体重。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知道牛仔,但不知道猪仔。最有性格的猪被缝上眼皮的情况并不少见,这样它们能重获交际能力,能更好地跟随猪群的其他成员。这些特点也是某些文化习惯的根源,例如,牛肉主要作为鲜肉消费,而猪肉则被包装成香肠、熏肉、盐渍猪肉、火腿,供以后消费。

在数百公里外屠宰动物,比在当地屠宰的类似动物价格更低。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如果没有人类的干预,死亡动物的命运就像所有肉类一样,变得不适合消费,因此无法出售。由于地理、社会和生理方面的原因,初冬是动物们体态最丰腴的时候。那时,水路运输即将停航,工业和商业的高峰应运而生。关于活体动物和动物制品的运输,瑞士历史学家吉迪翁(Giedion)写道:”肉类一般使用脚力船,桶装盐腌制,沿着密西西比河运输。后来,19世纪60年代,芝加哥的发展到一定程度,牛被装上开往东部的货运卡车;19世纪80年代初,目前的冷藏配送系统诞生了,它将未切割的和分装好的肉配送到各个都市中心。 [……] 从那时起,这个美国最大的产业发展了起来:1937年的销售额为33亿美元,每天的肉类产量为5000万磅。

19世纪60年代初,铁路使活体动物运输成为可能,肉类初加工公司也随其发展,芝加哥开始将辛辛那置于“世界肉类之都”的阴影下。1875年,一种新的保鲜工艺问世:压紧的块状肉类熟食,没有汁水,完全自然,味道鲜美,可以切片食用 。在市场上被称为“午餐肉”,这种肉块今天仍然存在。罐头装、无骨、采用标准化的微型包装,运输时重量是鲜肉的三分之一,节省了大致相当于运输相同数量新鲜牲畜和鲜肉的价值。19世纪80年代初,由于冷藏车的出现,芝加哥进入了其发展的第三个阶段 — 征服国内和国际市场。来自数百英里之外的肉,售价低于当地屠宰的类似肉类。屠夫不再是一个工匠行业而是商人,肉类加工行业成为了一个全球产业 — 当时最大的产业。

Takashi Shuji

芝加哥交易所大楼首先确定了世界粮食价格,然后这座城市成为世界上第一的动物和动物产品市场。在这里,一种新的网络从谷物生产商、牧场主和屠宰场间出现出现,控制了整个美国肉类的流动和加工,并通过科学的组织模式和冷链的发明改变了数百万人的消费习惯。城镇和乡村逐渐相互渗透的结果是:德克萨斯州的牲畜长途转场、怀俄明州的新牧场、堪萨斯州的牛镇、伊利诺伊州的饲养场。“所有这些地点都在一个新的动物景观中被连接起来,被经济和生态所支配。从抽象的角度来看,资本主义逻辑改变了乡村的自然面貌,连接了空间中非常遥远的点,在生物的空间和市场的时间性之间产生了一个新的深刻的共生关系。[…] 动物生命被重新发配,超越了地域空间 — 动物在一个地方出生,在另一个地方长大,在第三个地方被屠宰。”

冷藏手段和铁路的结合使屠宰场从其环境中解放出来。动物不再需要在船上被活着运走,然后在一些小的机构中被屠宰和肢解,然后分散开来。现在这个唯一的单一的行业从头到尾都在创造利润,饲养、交易、屠宰、肢解动物并将它们运到遥远的肉铺,肉铺只负责最后的零售。只运输动物有利润的部分,而不是整个身体,可以降低运输成本,并尽量减少由于产品的损失。它避免了因中暑而造成的资本损失,并消除了因绝食的动物造成的利润损失。这也防止了它们的自残行为。 “肉等于钱,这似乎是新的等式。” 这也是动物实物交易的主要枢纽最终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屠宰场的主要原因。肉类生产,以前是地方性的分散产业,现在正成为集中的国际化产业。生物生产和再生产的时间和空间褶皱,在科学技术的加持下抚平在商品生产的平稳中。

通常被视为废物的动物残渣立即被转化为胶水、猪油、蜡烛、肥皂和刷子。

然而,利润率的没有因为动物生产本身效率的提高而提高,而是因为其副产品的使用而提高。分散屠宰时可以忽略不计的副产品,一旦在同样的地方大量供应,就可以在市场上获得利润。威廉-克洛农( William Cronon )在看了肉类大亨菲利普-阿莫尔( Philip Armour )的书后得出了以下结果:”根据阿莫尔的说法,在芝加哥以40.95美元购买一头1260磅的公牛,可以获得710磅的熟牛肉,在纽约以每磅5.8美元的平均价格出售,这些肉在扣除生产和运输成本之前只产生38.17美元的利润,这是一种致命的损失。只有通过出售副产品,肉类行业才能将这种亏损变成盈利。

在辛辛那提,将动物的其他部分倾倒在俄亥俄州之前,猪的火腿、肩肉、里脊肉、猪油被从骨架中取出。而芝加哥的逻辑则相反:通常被视为废物的动物残渣被当场转化为胶水、猪油、蜡烛、肥皂和刷子,然后以出品的形式全部返回公司。即使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一只动物只能产生着很小的利润,即使是最好的肉单独算起来也是亏本出售。正是每一种可能的成分的转化,迄今只被视为废物,加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增值手段,使芝加哥的肉业巨头成为百万富翁。一个十分有趣并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在社会中经常被广泛引用的减少废物的路线 — 以土著生活为典范,有条不紊地再利用动物的每一个部分。 在反思中发现,这与资本主义工业本身的逻辑是一致的,从其起源开始,它的盈利能力就建立在大量转化生产废物,并产生副产品之上。

Takashi Shuji

流水线的诞生

初冬是一年中动物最肥壮的时候,屠宰后仍可通过河流运输,这一瓶颈在早期导致辛辛那提作出重大努力提高屠宰和肢解的效率。从1850年起,屠宰和肢解都在一栋建筑物内完成:”所有其他考虑都服从于一个问题:如何拥有连续的生产线?

其他任何领域都没有做过 “将活猪纳入生产线 “这样的优化尝试。这个阶段的瓶颈会使整个生产周期陷入瘫痪。狂热的发明家和工匠们现在的目标是将动物的屠宰和肢解机械化。吉迪翁( Giedion )指出,从19世纪60年代中期到19世纪80年代初,专利存放量骤增。大多专利都指向了使抓取、提升和屠宰的机器更便捷地效屠宰和切开动物的身体,但以失败告终。在吉迪翁( Giedion )看来,它们让人想起 “中世纪的酷刑工具”,在工业化屠宰中没有通过实际检验。

“工程师的智慧,通过斜面来简化抓取和提升的过程,但被动物的智慧打败了。”

吉迪翁( Giedion )反复追问,为什么全面机械化在纺织纤维、烘烤面包和研磨小麦方面取得了成功,但在肉类生产行业却失败了。这并不是因为缺乏 “野心或创造力”,而是因为它的对手是 “一种复杂的有机物质,充满了意外情况,它的结构脆弱又多变,它与铁块毫无共同之处。” 在《法国的建筑,铁的建筑,铜的建筑》中,吉迪翁( Giedion )曾在几年前赞美过19世纪,它的建筑、静力和结构,并将工程师提升到新英雄的地位,审美深度这个新词汇的发明也归功于他。但动物在生产中的地位就属于不同情况了。吉迪翁( Giedion )承认,”在这场斗争中,工程师并没有获胜 “。当被问及是谁让这位十九世纪的英雄败下阵来,吉迪翁( Giedion )回答说是活的动物,然后是死的动物。

工程师的智慧,他们能够通过斜面简化抓取和提升的过程,但这智慧却被动物的智慧打败了:“动物们很警惕,很可能拒绝爬上斜面。他们也可以拒绝被带往走廊。由于几乎所有机械化屠宰和肢解猪肉的尝试都失败了,人们把精力转移到改进人类的工作周期上。在辛辛那提,人们首次使用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移动轨道,利用猪的自重在屠宰周期的各个阶段移动,这种生产线模式在1870年左右诞生。但由于辛辛那提 “起初会对自己由养猪业发迹而感到羞愧。” 吉迪翁( Giedion )发现的唯一关于装配线,这个注定成为20世纪的一项标志性技术诞生的图片证据是 “辛辛那提肉类制造商在1873年的维也纳世界博览会上送出的一幅全景画。[……] 它描绘了生猪屠宰的各个阶段,从捕获到融化脂肪。[……] 如果装配线被定义为一种工作方法,在这种方法中,物体被自动从一个操作传送下一个操作,这就是它的起源。

Takashi Shuji

在19世纪50年代,芝加哥每年约有2万头猪被屠宰和肢解,而辛辛那提则处理了约33万头。铁路发展的进步,内战爆发后的贸易中断,以及分割生产线的采用,确定了辛辛那提的命运。在19世纪70年代,芝加哥每年宰杀和准备一百万头猪,这是新的猪城( Porcopolis ) 。

对吉迪翁( Giedion )来说,辛辛那提屠宰场流水线的发明,是对工业机械化中动物抵抗和动物主观意志的回应。动物从屠宰场逃离就是这种现象,马库斯·库尔特( Markus Kurth )说:”在这种情况下,抵抗不是被理解为对某些规范的有意抵抗,身体所做的事,一种由权力的缺陷、权力的矛盾以及错误引起的不可琢磨的东西。

死后的动物

“那时没有机器能够屠杀和肢解与标准化对抗的动物 — 它需要人的眼睛和手来完成。

在辛辛那提和芝加哥之前,三到四个人足以在五个小时内杀死并肢解一头猪。现在160人在分割生产线执行各自的任务,而猪在这个垂直屠宰场中的时间只是过去的一小部分。然而连续生产线只在四个屠宰阶段中的第三个完全有效。就像描述一出戏剧,吉迪翁( Giedion )用 “行为 ( act )”一词来描述屠宰的过程。第三幕 “在后腿被刺穿的生猪被挂在高架栏杆上被无尽的轨道不停地拉动着,等待着被开膛、被斩首、被取出内脏、被检查、被一分为二、被盖章。这是屠宰过程中唯一可以应用连续生产线的阶段。屠宰和清洗不能仅由机器完成,第四个阶段即在冷却室停留后对生猪的最后修整和切割,也不能应用连续生产线。

Takashi Shuji

吉迪翁( Giedion )指出,为数不多的一个通过实践检验的专利是一种操纵猪的身体皮肤以去除猪鬃和猪毛的装置: »并非偶然,这种操作涉及身体的外部而不是内部。它包括用机械方法从猪身上去除毛发和鬃毛,而胴体已经被放在热水槽中软化。这是用一台大型剃毛机完成的工作,旨在尽可能快地去除整个身体的毛发。 猪用它们的智慧和社会性打败了工程师,为机械化设备提供精制内脏的目标设置了障碍,因为碾碎的内脏不能出售。

猪在抵抗,甚至在死后里也在抵抗。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