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科学批评(Sciences critiques)

译者/恰恰

玛丽莲·巴杜-马席斯(Marylène Patou-Mathis)是一位史前学家,也是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的研究负责人。她依靠该学科的最新发现以及当今学术文献所传达的普遍观点的分析,为一部全新的跨越时代的女性史奠定了基础,它因打破了性别歧视偏见而更加接近现实。我们向这位《史前人类同样为女人:女性隐形的历史》(L’Homme préhistorique est aussi une femme. Une histoire de l’invisibilité des femmes,Éditions Allary于2020年出版)的作者提出了三个问题。

科学批评:您在您的著作中谈到,第一批史前学家塑造了我们对史前女性的描述,以至于让她们在历史中隐形了。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玛丽莲·巴杜马席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史前史都属于男性的研究领域。它作为一门科学学科出现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当时,学科的先驱者主要是一些医生、本堂神甫和教师。在他们生活的西方社会里,女性扮演的角色非常分明,即被限制于家庭中、负责照顾孩子及处理家务。

于是他们便在这样一种将女性视为次要者及男性附属品的社会模式之上塑造史前女性的生活方式。

在没有真正考古证据的情况下,他们就断定史前女性不参与打猎,而是从事采摘且主要在营地中活动。这些史前学家们因当时犹太-基督教和希腊-罗马教育便认为女性比男性低级。

此外,十九世纪发展起来的医学话语更加强化了女性的职责是生殖这一观点。他们更将女性框定在母亲这一角色当中。

我不认为这是他们有意为之,更多乃一种无心之举。但确是这种凝视扭曲了我们对史前生活模式的重建。

为什么我们的社会在重建史前女性角色上如今依然困难重重呢?

要打破建立在预设乃至性别成见之上的神话是非常困难的。在没有真正考古证据的情况下,大多数史前学家会分配给女性某些特定的活动,并规定只有男性才能执行那些所谓“重要”的任务,例如狩猎、打造工具或创作岩画。对他们而言,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所有创造性活动都是专属于男性的。

早期的艺术家们,不管是小维纳斯的塑造者,还是拉斯科洞窟(Grotte de Lascaux)和肖维岩洞(Grotte de Chauvet)壁画的创作者,一定都是男人。当时的史前学家们压根无法想象女人能够完成这些作品,这个念头甚至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脑际。然而,你们想如何科学地证实是谁锻造了燧石工具、绘制或雕刻了洞穴中的宏伟之作呢?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如今有证据表明手印岩画(Main négative)中有些手印是女人的手。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认为旁边出现的一些动物图像也可能是出自女人之手呢?


艺术家Paul-Joseph Jamin的雕塑作品《狩猎场景》(Scène de chasse),来源:Wikicommons

女性在人类文化演变中扮演次要角色的观念在十九世纪及二十世纪初的史前学著作中显得极为常见。这通常是被无意识表达的,但正是这种视角占据了主导地位并扭曲了他们对史前社会中女性角色和地位的认识。这一预设在二十世纪下半叶持续存在,并被民族志研究所强化。大量民族志研究表明在狩猎采集民族中存在劳作性别分野的现象,即男人负责狩猎,女人负责采集。

有人便得出结论称这一现象在史前便已存在。除非他们认为这些民族已经一万年都不曾进化过了,就仿佛他们被冻结在旧石器时代一样。并非因为他们保留了某些祖先的技术,就断定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没有改变过他们的社会结构。不幸的是,这一观点直到今天依然非常普遍。更糟糕的是,多年以来它一直被艺术家和作家们通过他们的表达——绘画、雕塑或小说——不断重新提起并镌刻在集体想象之中。

岩画照片,来源:Mariano-Wikicommons

那我们可以说史前社会两性之间更为平等一些吗?

首先,我们要避免在谈及史前史时将其笼统化。在我们所谓的旧石器时代,人类是以狩猎采集为主的游牧族群,这与多为定居民和农牧民的新石器时代有着巨大的不同。因此,不要觉得史前社会是统一不变的。即便单说旧石器时代内,也有着诸多不同的族群,例如四万年前生活在法国的族群就与乌克兰族群大相径庭。因此,我们可以想象在某些时期的某些社会形态中,女性也在经济活动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她们同样能够创新、发明,甚至参与如狩猎等所谓男性的活动。

同样的,父权制也并非原始的制度。我甚至认为曾经存在过母权社会或者至少是母系社会(编者注:在这样的社会中,血统及氏族或阶级的划分是由母亲来传递完成的),且这种制度在当时可能极为普遍。原因很简单:当时的人们很可能还不清楚男性在生殖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因为他们所能看见的仅仅是婴儿从母亲身体中被分娩出来。

我们还应该记得,家庭这一观念在旧石器时代根本不存在。那里没有“父亲”“母亲”或“孩子”,当时的社会结构是以氏族为单位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我看来,这种由30到50人所组成的小集体必然建立在对能力的追求之上,而非性别之分。这一假设能修正我们看待史前社会的眼光,并以不同的方式重新思考考古研究。

这也是我在书中不断重申的一点:应小心与历史背景相关的偏见,不必避讳任何假设。只有通过打开思路,才能优化我们的知识。我想表明的是,如果女性在史前史以及整个历史中都近乎隐形,那是因为她们被低估甚至被抹去了。然而,女性在基因层面上并不低人一等,除了生殖之外,也并未被塑造为仅仅进行某些特定的活动,父权制既不原始,也非自然。这更应被视为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事情可以发生改变。

(稿件由《科学批评》记者Gautier Demouveaux收集整理,由恰恰翻译。)

原文:https://sciences-critiques.fr/marylene-patou-mathis-les-hommes-prehistoriques-etaient-aussi-des-fem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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