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巴期刊《Trip》的访谈

作者 LinoBocchini 2012

年7月3日出版

翻译:Shaw

Original version https://revistatrip.uol.com.br/trip/entrevista-com-davi-kopenawa-yanomami

译者的话:在导演西罗·格拉的电影《蛇之拥抱》的结尾,年迈的萨满最终遗忘了在亚马逊森林漫长的独居生活。他决定把萨满教圣草Yakrona的秘密托付给那位自称是亚马逊植物学家的白人。为了给观众保留一些惊喜,我不会透露戏剧性的情节。印象里,萨满说过这样的话:

「我曾经以为,我们的传统文化该由我们的子民来继承,但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将之传承下去的是你们白人。」

这期2012年的采访时至今日仍然具有现世意义。他的影响或许在今天的议会政变之后将更为深远。议会政变意味着寡头势力正在以牺牲自然环境和社会资源为代价,对公地进行大量侵占,这无疑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破坏性灾难。Davi Kopenawa同样对记者表示:

多达一半的非印第安族人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呼声。他们开始学习,讨论关于保护自然环境的问题。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印第安族人的声音应当更响亮,而你们更应当立耳倾听。”

我很久没有看过如此明智的语了。我在巴西曾遇到一些有志之士,为了给国民提供更多的信息交换,他们致力于发展翻译事业,把英语、意大利语、法语和德语的文章翻译成葡萄牙语(当地通用语)。只要是这里的人民需要,他们就毫不犹豫的为此付诸心血。就我而言,欧洲与新世界间之间信息的交换、知识资产与经济交流存在很大程度的失衡。现在该由我们去仔细聆听这些即将消逝的思想回音1。象征欧洲征服者2的代表杰作,勒克莱西奥(Le Clézio)《墨西哥之梦》中提到了概念——“中断的思想“。他提到当今世界应当停下脚步,认真反思土著人民对待自然环境的理念。在当今,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同印第安族人对待人类与自然的态度。几千年来,西方文明的狂妄自大一直像是根部的毒瘤,不断导致悲剧的发生。在危险的思维习惯的过滤下,我们的现实世界在逐渐扭曲变形。我们其实并不需要重塑一切,现在是时候去听听印第安族人的声音了。

在翻译过程中,我尽可能的保留了其母语或者含义相近的葡萄牙语3。如此以来,我们可以试着超越自身传统的殖民文化,通过语言的声形更加直观的体会背后的意义。

Davi Kopenawa Yanomami在他的家乡并不出名,但是在巴西却是最受尊敬的土著领袖,他为人民守护的领土比葡萄牙整个国家还要广阔。他曾经荣获过联合国的嘉奖,其传记在法国也极为畅销。这一次与Davi的采访为期两天,也是迄今为止出版时间最长的采访 。他与我们聊到了生活、自然,还有对未来的一点希望:“我并不悲观,一点都不,我只是一名‘战士’。”

在与Davi的交谈过程中,很难不感到一丝罪恶感。在《旅行》杂志两天的采访中,这位巴西知名的土著领袖却对我们这些白人,或者说外来人坦荡直接,毫不避讳。 比如,他直接向我们指出了记者所戴的这枚戒指。它就代表着对于我们白人来说,使用金银和其他自然资源就是家常便饭。几个世纪以来,非法开矿却持续不断摧毁我们的土地,高昂的高赋税更使人民不堪重负。Davi对人类的未来似乎不抱任何希望,无论是印第安人的未来还是他口中的城市里人的未来都是一样。他说:“最终我们要么是被烧死,要么是被淹死。” 他指责由古至今的巴西政府,以及世界上所有政府的不作为。他谈到自己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Eco 92)中的讲话并没有人有兴趣听。但是他却坚持重复的去表达自己的想法,他说印第安人从没得到过尊重,白人们更没有意识到保护环境的重要性。Davi质问道: “你们白人去学校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学习怎么样去破坏吗?我们的信仰和你们太不一样了。地球就是我们生活的家园,是她让喂饱了我们的肚子,她就是我们幸福的源泉。用心去感受她,去观察她,去听金刚鹦鹉的呼唤,雨滴坠落的声音、雨林间灵性的歌唱…这一切是多么美妙啊。”

Davi Kopenawa 今年58岁(大约),出生于北半球的Serra do Demini地区。它地处委内瑞拉边界,靠近亚马逊州和罗赖马州。从博阿维斯塔(Boa Vista)乘坐飞机需要两个小时的航程,或者从首都罗赖马(Roraima)出发,乘船10天后即可到达。和他其他数百名族人(这里称其他亚诺玛米人)一样,Kopenawa亲眼目睹了父亲、祖父母、叔叔的死亡。他们几乎全部都死于外来的传染病。其中一些是福音传教士传过的,他们在我们的部落中生活了很多年。这些传教士给部落人民洗脑,差点就用耶稣祈祷取代了pajelanças(土著部落的萨满祭司,用于治疗和康复仪式)。幸运的是,Davi在疫情中活了下来。在成长的过程中,他设法摆脱了白人的宗教,并抵抗住了城市的诱惑。在今天,他是Funai(国家印第安基金会)的口译员、萨满祭司(pajé),该地区印第安原住民事务负责人兼Hutukura Yanomami协会主席,Davi将其解释为“白人当地的印第安原住民使馆”。

但是Davi Kopenawa的成就远不止于此。他是巴西以及世界范围内广首尊敬的土著领袖。他如今仍然生活在Aldeia部落里(土著社区村庄和)支持他们的文化传统。他的远见卓识,葡萄牙语精湛,又对“我们”的社会充分了解。这些跨领域的知识足以使他涉足白人的政治游戏。目前,他主要负责亚诺玛米(Yanomami)的领土建设,该领土面积比葡萄牙还广阔。费尔南多·科洛尔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Eco 92)中正式宣告其领土政府系统的建立- “这是在世界各国政府压力下做出的决定”。 Davi Kopenawa在联合国及其他国际机构发表过多次演讲,并荣获联合国颁发的全球500强环境奖。(他是除Chico Mendes [1988年被谋杀的巴西工会主义者] 外的唯一获得此殊荣的巴西人。)他在巴西以外的地区和国家更广为人知,以至于维基百科上有关他的法语、英语文章比葡萄牙语文章还要完整(在本文发布时)。他的传记《La chute du ciel》(《天空的坠落》)于2010年在法国出版,并且一度是畅销书。该传记是根据法国人类学家布鲁斯·阿尔伯特(Bruce Albert)的采访而撰写的,二人相识已有30年。传记翻译于2013年在巴西出版,版本为Companhia das Letras。然而,这个皮肤黝黑,笑容亲切的成熟男人却并不在意国际媒体的宣传报道。从伦敦或美国下船后,他会直奔森林深处,与他的“父母”(族人)赤裸相待,回归部落的生活。他们远离那些我们通常称之为文明的生活,尤其是远离葡萄牙语,在他看来葡萄牙语就是操控人民的“毒液”。

与戴维(Davi)相处的第一天,我们穿过亚诺玛米(Yanomami),在博阿维斯塔(Boa Vista)以南的一条小土路上呆了十多个小时。两名Aldeias人因一场误会争执不休,最终导致一人死亡。Davi为了调解这场情节严重的争端,先后与双方耐心交涉。在矛盾解决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前往离村子最近的市场采购食物分发给其他印第安人。这高强度的一天紧张而辛苦,而在Davi看来这只是他平时工作的一部分而已。次日,他稍微清闲了一些,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里约布兰科河岸的胡图库拉总部度过。这条直穿Boa Vista地区的河流宽广而美丽。

在访谈的最后,我们感受到大概没有人能同这里的土著民一样,与大自然有着如此亲密的关系。从印第安土著民诞生之日起,大自然就深深的呵护着他们。 “保护自然不仅仅是印第安人是首要工作,世界上所有人都应该优先保护大自然。”Davi以 诺玛米人的方式直截了当的说。他讲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激动,手舞足蹈,语气坚定得让人不容置疑。 “我们一直重复地说这件事,但是白人根本不想听,一点都不。 我们应当好好照顾我们自己的国家和自然环境。地球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替代品。 如果彻底毁掉了这片土地,你觉得我们还有能力挽救吗? ”

《旅行》(Trip杂志记者:您为捍卫土著人民的利益都做了哪些工作?

Davi Kopenawa:我最重要的工作是创立了Hutukura Yanomami协会(Davi是创始人和主席)。这个协会已经成立八年了,它是我长久以来的愿望。 它和Funai没有任何关系,它所捍卫的是诺玛米人(Yanomami)的土地、健康、文化和权益,而不仅仅是Roraima地区。

协会同样帮助委内瑞拉诺玛米Yanomami部落吗?

是的,他们就如同我的父母。 我非常了解他们,我就是代表他们发言。虽然我们不在那边工作,但是同样会提供远程的支持援助。 他们的处境要比这里糟得多。 委内瑞拉完全不保护诺玛米人(Yanomami)。 原住民仅有一块可以生活的土地,但是却得不到任何庇护。政府并不希望他们存在,所以那里的非法采矿比这里多得多。

Davi在大会上发表演说

当地原住民对于土地的态度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差异很大。地球上的人各个千差万别。Napë人,那些外来人只惦记着怎么破坏土地资源生产商品来发展城市,以同一片土地为生的原住民却饱受欺凌。看看这四周(他指向我们途经的Boa Vista以南的诺玛米地区),一切都被毁了。牧民们用砍伐森林的木材饲养牲畜,然后再把牲畜卖给人吃,这样就能赚到钱。然后他们用赚来的钱继续砍伐树木,饲养牲畜,扩建农场,如此无限循环。他们外来人就只想着怎么赚钱,卖更多的木材或其他东西和别的国家做生意。而我们却完全不同。大地的灵性与自然对我们非常重要。自然创造一切都必须得以保护,因此我们对待自然环境的态度非常谨慎。大自然给带我们带来了太多的幸福和欢乐。森林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它像是一栋比城市更美的房屋。而城市就像张纸,就像这辆汽车:白颜色,就像扔在地上的一张废纸。而森林就迥然不同。她是绿色的,她美丽富饶,充满生机。我总在思考,白人为什么不学习这些最重要的东西?你们去学校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学习怎么样去破坏吗?我们的信仰和你们太不一样了。地球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是她让喂饱了我们的肚子,她就是我们幸福的源泉。用心去感受她,去观察她,你就会发现她的魅力。你听那金刚鹦鹉灵性的歌唱,林间树木的沙响,雨滴坠落的声音…这一切是多么美妙啊。

在罗赖马Roraima,非法采矿是土著人面临的主要问题吗?

是的,这里的护林员不多,所以非法开矿就我们主要的问题。 这里也有农民,这条路旁也是[指向Diametral Norte,一条穿越诺玛米领土的土路], 这里开采黄金和钻石。 Erico和Surucucu社区就只有黄金。 但是Homoxi,Xidei和Maloca Paapiu的情况更糟:那里是非法采矿的核心地区,里约卡特里玛尼(Rio Catrimani)上游一带[位于土著领土的地区]也是一样。

这个情况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吗?政府从未对此采取措施吗?

在科洛尔政府的领导下,情况稍微有所缓解。里约地球高峰会(Eco-92)期间, 在世界各地各国政府的施压下,政府不得已而采取了行动。他们在诺玛米驱逐了四万名非法采矿的加林佩罗斯人(garimpeiros),炸毁了一百多个飞机跑道,并且重新规划了我们领土的范围。然而,非法采矿只停工了五个月, 之后不久工程又重新开始了。加林佩罗斯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城市里也没有他们的工作岗位。所以他们就上了瘾似的非法开采我们的土地。政府想他们赶走,但又没有为他们提供一个可以生活、工作、种植、养鱼或放牧的地方。所以问题就又周而复始。

那其他总统呢?

卢拉(Lula)掌权后并没有为诺玛米做什么,但是他对其他民族有所行动。他创建了Raposa Serra do Sol保护区(位于Roraima北部,超过170万公顷的保护区,那里有 Ingarico、Macuxi、Patamona、Taurepangue、Yarebana和Uapixana社区。) 我和他面对面谈过两次。当前政府(迪尔玛·罗塞夫(Dilma Roussef,Ed)的政府)也没有什么作为,所以我会继续为之努力。每届政府都像在踢皮球,把问题传来传去,最后留给下一届政府,所以根本没有人实际解决问题。 这些矛盾就像一个脏兮兮的平底锅, 如果你不洗,那其他人也不会洗,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糟。

您与白人的第一次接触是同白人传教士学习葡萄牙语可以和我们讲讲这其中的缘由吗教堂在您的社区中是怎样的存在呢?

如今教堂的力量已经大大减弱了。 在我熟悉的教堂中都是来自英美和加拿大的信徒和传教士。他们与我们住在一起,在社区里向诺玛米人(Yanomami)传递福音。但是那时我们却都理解不了他们的宗教。 那年我还很小,才十岁。 一位传教士和他的妻儿举家来到这里,他们开始学习我们的语言,给我们上宗教课。他们还能用诺玛米语(Yanomami)给我们读圣经。 一开始我觉得圣经很有意思,因为圣经中他说传教士是上帝派来的,他能够帮助我们维护正义与和平。

对他们来说是什么?

我不太清楚“罪”的定义是什么,大概就是我们不能去干的事情。比如,他们说我们不应该打架,说谎或者拥有好多情人。

不说谎和打架倒不太难做到,但是没有情人就太难了,不是吗? []

没错,世上所有人都有爱人。 但是他们不这么想,因为他们说耶稣会重返人间,而我们都会上天堂。

但您并不相信这些,对吗?

创造一切的是Oman(阿曼-土著神)。 当地球出现时,就有了我们森林之子。 我们都是阿曼(Oman)的孩子,虽然没人能看到他,但是阿曼(Oman)一直都在。联邦政府声称地下资源是属于他们的,我完全不信。 作为诺玛米这片土地(Yanomami)的儿子,我怎么能相信政府是这土地的主人? 这纯属捏造事实。 我们最清楚谁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您拒绝了传教士的福音,依旧追随着阿曼对吗?

他们想要终结我们的pajelança,用耶稣的教义取代萨满祭司(pajé)。 起初我相信了他们,但是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15到20岁),我发现传教士和其他人并没什么两样,也一样会犯罪。 有个传教士找了个印第安情人,我对此非常不满。因为他曾经亲口说过这是犯“罪”,却知法犯法和我的表妹私会。 后来我对他说:“牧师,你是个信口雌黄的骗子。你犯了大错,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从那以后,我更加理性的追随在创造者阿曼的左右。 曾经我一度忘记了它,甚至失去了信念。如今我再也不希望这些传教士在我的人民中传福音了。不过虽然我不接受他们, 仍然有些社区还会有新教牧师和天主传教士。

不久后,您便成为了一名萨满祭司(pajé

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我母亲告诉我,他在我小的时候就死于疾病。从小我就和我的人民饱受疾苦。许多大人死于麻疹、疟疾、肺结核和一些白人带来的疾病。直至今日,这些疾病仍然在当地肆虐。我的兄弟,祖父,姨母也都相继去世了。蒙恩于大萨满的庇护,我侥幸活了下来。与大萨满谈话后,我决定开始与白人抗争。(在与牧师们发生过节之后)。大萨满名叫卢瓦尔(Lourival),他也是我的继父。他还健在,住在阿尔迪亚。我需要大自然的力量来帮助我。为了能够进入梦境,我曾禁食一个月,只摄入yãkoãna(由萨满管理的可致幻的植物)。我梦到了森林之魂Xabori(萨满教的灵物),他就是我的根。那次的梦境非常美妙,他要和他在一起。

您也会做一些康复和仪式类的工作么?

会,我用yãkoãna进行康复治疗。我会呼唤Xabori(一种萨满教的灵物),然后它便围绕在我周围。它治愈了我的儿子、妻子和兄弟。 我只用yãkoãna 照明,让我能够看得清楚。这是我们萨满使用它的方式,这是我们的传统。

您使用过其他植物(例如ayahuasca)举行萨满仪式吗?

我试验过ayahuasca,很有趣,我学到了很多。 但是它的效果非常强烈,五杯下肚后致幻的作用会持续很久。而yãkoãna就会更快一些,即使你进吸入十次,药劲结束的也很快[用长吸管将草药混合物吹入鼻子]。 但是如果吸入过多就会倒地不起,然后开始呕吐,排便…

明天您要去参加里约二零会议,您对这次活动有何期待?

我希望有奇迹发生[笑]。 政府才是有实权的老板,如果政府不下令帮助土著居民的话,那么一切都是徒劳。 500年来我们的土地一直遭到侵占,这种情况还将持续下去。

[在里约二零会议后,我们再次与Davi进行了电话访谈。 他参加了几次会面,例如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Ban Ki-Moon)与12位巴西土著领袖之间的限制旁听会议。 他显得并不高兴:“为了拯救地球,白人必须改变他们自己的思维和行为方式。 我来参加会议是因为我们在森林里生活的土著民可以为此提供帮助。 但是却并没有多少人对我说的想法感兴趣。”

印第安原住民土地占全国领土的近13%,占亚马逊河的近一半。有人认为,随着世界人口的增加,如此广大的面积开始吸引白人市场的关注。你有注意到吗?

我已经想了很久。白人……我不愿意用“白人”这个词,我一直称呼他们纳佩人(Napë)。这些外来人正在持续发展壮大,他们的城市也不断崛起,吸引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来这里发展。欧洲已经没有可供开发的土地了,所以他们瞄准了这里,因此外来人口开始大幅增加。这个问题很严重,我非常担心。很多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些东西(他碰了碰记者的结婚戒指),你们追捧金银和宝石,资源丰富的丰沃土地,森林深处的优质土壤……大自然在地下蕴藏的资源就像一位妙龄女子。所有人都想见到她,所有人都想和她同床共枕。这些外来人将森林归属权交予政府,但政府实际上一棵树都没种过,是大自然把树苗播撒在这片土地上的。地球表面的土壤是供印第安人火耕、种植木薯、香蕉、甘蔗等等食材而用的,这些是我们的食物来源。但是很久以前我就意识到,白人是想要从土壤中提取“货物”。外来人完全不考虑保护自然,呵护地球。他们只想着破坏,掠夺森林的财富,与毫无作为的政府交易木材。更不用说他们偷猎和非法采矿的恶行了。所有这些已经有了一个专有的名字:淘金(garimpagem),为了黄金和钻石,他们不惜杀害我们的子民。就是为了制作耳环,让妻子打扮的更漂亮,装饰他们的房子,商店,所有东西……琢磨琢磨吧,白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诺玛米(Yanomami领土上,一辆汽车经过农场的入口。

白人农业开发地区与印第安人居住地如此接近,这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里有很多农民种植水稻和大豆。 比如新谷、提古纳(Tikuna)地区的土地都被大豆的种植地包围了。其实大豆对地球是非常有害的,它会严重破坏水源。不仅仅对印第安人,水源对所有人类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现在的新谷已经变了。在这片土地养育的孩子们不再像以前那样长大。这些孩子不想在部落生活,离开aldeia去了外人的城市。他们一个星期就能习惯城市的生活模式,再也不想回来了。

游览巴黎期间

他们为什么不想回来了呢?城市里是什么吸引了他们呢?

对于我们来说,城市的生活方式是很极具吸引力的,它能控制我们的思想。 葡萄牙语犹如毒药一般, 它会植入大脑,使我们忘记自己的部落,父母……城市会毁了部落社区的思维模式。 在城里,我们就完全忘了狩猎,忘了部落的集体生活。年轻的印第安人只对笔记本、手机、电视、CD、电子游戏、聚会、汽车和互联网感兴趣。 一旦他们习惯这样的生活模式,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对此感同身受,因为我曾经差点也陷进去。

您是如何抵抗城市的诱惑呢?

我是诺玛米人(Yanomami),但我一度想成为白人。 我会骑自行车也会开车。 我会看电视,会用勺子、叉子等餐具吃用塑料餐盒装的食物。在我还很小,大概只有14岁的时候曾在Manaus度过了一两年的时光。那时候我住在朋友家里,觉得一切都很棒,一点都不想回Aldeia。 我甚至还对自己说:“我要和白人女生交往。” 但是我的朋友对我说,“听着,Davi,城市的生活和你想的不一样,不要以为你就要结婚了。白人女生是很难追求的,你要给她买房子、汽车、手机、电视、新衣服,还有往她银行帐户里存钱。”

您与白人女性交往过吗?

从来没有过。·

是如何重回Aldeia的?

是Funai带着我回家的。我去见了我朝思暮想的兄弟,我实在太想回家了。 和我同住的朋友豆也都支持我快回去。此后,我成为了Funai的翻译,同我的人民一起工作,也因此此时常回到城市。现在我可以肯定的说,我就是诺玛米人(Yanomami)。虽然我穿着城里人衣服和皮鞋,但我的灵魂是只属于诺玛米(Yanomami)。

Davi我们刚刚谈到了对环境的破坏问题……这里难道没有拯救地球的意识吗?

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这里不分你我。 所以我们应该坐下来,认真探讨在同一个地球上国家的生存问题。我们的星球如此富饶,美丽和纯净。 但是那些来自圣保罗、英美国家的人却完全不想听到关于保护地球、森林的话题。他们只惦记着砍伐森林去制造更多的商品。 但是我们该思考的是未来,思考我们后代将面临的是什么。在一百年后,我们的星球可能就会变成一个足球场,空空荡荡,没有树木、鸟类、水源;没有美丽的风景,更没有印第安人。 而当印第安人与森林都消失殆尽的时候,整个世界也将走向尽头。

您觉得未来十年后印第安人的生活情况会如何发展?

我认为会出现最坏的情况,地球上的人类会受苦的。印第安人民已经身陷囹圄,我们可能都维持不过百年。我的下一代虽然还能在这里生活,但是白人会试图收买他们的后代。 这些外来人擅长欺骗和说谎。他会尝试和印第安人做朋友,然后以未来的发展趋势做借口哄骗我们做出改变。 这些谎言对于有钱的白人来说信手捏来。相反,贫穷的人却对此却一窍不通。 没有领导者和土地,印第安人未来会遭受比今天更多的苦难。他会开始学葡萄牙语,追崇城市的生活。 接受这些对印第安人来说很容易,可是他们却对捍卫本民族的文化无能为力。今天,我们的孩子已经和你们城里的孩子一样在学校上学,穿现代的衣服,剪头发,喷香水,用手机等等。所以对于未来,我真的很担心。

您对未来不抱有一丝希望吗

只有传统的领袖出现时我才能看到希望。 为了生存,Aldeia需要一位领导者。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土著领袖是不会关切到他的子民的。 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像Raoni,AíltonKrenak和我一样回到部落中,做好沟通工作,继续为保护人民事业而奋斗。

接触过其他土著领袖吗比如宗教领袖Raoni

Raoni是我朋友,也像我亲叔叔一样。 他是Kaiapó人,住在Altamira地区。 我刚开始抗议的时侯认识了他,并且受邀参加了在巴西利亚举行的土著领导人会议。我还在那次会议中遇到了很多像他一样的领导人,比如Aílton Krenak, Álvaro Tukano, Paulinho Paiakan.

您认为印第安政治界缺少成员吗类似Xacant rioJuna酋长

Juruna曾是国会议员,但他并没什么成就。 他是由白人选举坐上这个位置的。 如果是由印第安人选举,或当地首领投票选的话,他的任期可能会更长一些。 印第安人参政是一件好事,但他们必须是真正的Aldeia印第安人。 有一些Macuxi和Wapixana的领袖试图当选,但都没有成功。 我也曾考虑过自己竞选候选人,但我估计都没钱开车去竞选。 我可能会去竞选做PT的候选人。

Davi与他的妻子和儿子,拍摄于1990年

是否考虑过成为下届选举的候选人?

我考虑过,但我真的没有意愿。 我想成为政客们的朋友,但他们并不愿意……所以我会继续找他们的麻烦。 [笑]

您的故事和日常生活真的不同寻常。您出生于委内瑞拉边境,至今仍然在那里居住,但我知道曾经在城市度过一段时光,还去过欧洲旅行……您是如何保持初心的呢

我的房子在Demini [山野县山区山脉,介于Roraima和Amazonas之间]。这就是我的家。如果garimpo地区相安无事、我也没有健康问题或者外界的干扰,一年之中我会在Boa Vista呆上一两个月。但如果有的话,我就会花更多的时间去解决这些问题。不过只要有机会,我总是会回到Aldeia。Hutukura就像是诺玛米(Yanomami)的使馆,在白人世界中代表我们的子民。以前,白人对印第安人说话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而现在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这就是Hutukura Yanomami协会诞生的意义。他为我们提供了更好的平台去抗争,比如和记者交流,在电视上做访谈,给当局发送文件等等。

您怎么从Aldeia地区来到这里的?

乘单引擎飞机,差不多两个小时。 我们也可以坐船。从这里出发一路南下,经过里约布兰科(Rio Branco)直到卡拉卡拉(Caracaraí),经过Barcelos,之后重新北上Rio Negro直到我家。总共十多天的 路程。

您之前谈到了对印第安人未来的忧虑,那么对于未来大城市的人民有怎样的设想

他们会面临死亡。 城市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斗殴赛,白人之间的一场群架。他们丢了工作,弹尽粮绝,以偷抢谋生。他们将遭受痛苦的折磨,互相摧残,甚至谋杀亲人。接着,他们会企图承包森林,开发土地。这就是白人数百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 他们认为这里的土地无穷无尽,不如让我们去开发资源吧。 他们会带着拖拉机,大型机器来到这里。 这些机器的到来将会如洪水猛兽般吞噬这里的一切。那时森林将被夷为平地,面临死亡的就不光是印第安人,还有所有巴西人。 这里不会再有树木,鸟类,更不再有纯净的水,一切都将化为灰烬……最后人们就会为了争抢水源而大打出手。

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印第安人需要那么多土地呢?

他们一直都不明白。 我们的部落也需要发展壮大。 如果政府关心我们的健康问题,我们的人口数量就会增加了。 另外我们是游牧民族,在宽阔的土地上生存是我们的风俗习惯。 在我小的时候,我们曾经在四个不同的地方生活。在一个地方呆了一两年后,这片土地的生活资源,猎物数量会不断减少。这个时候我们就会离开,寻找新的生存土地。 相比之下,白人更偏向于安定的生活,发展和建设他们的城市。 有人会问:“为什么印第安人需要那么多土地? 他们并没有生产工作啊?“。 但是在我看来,我们的土地并不需要再生产什么。是为了售卖吗?又卖给谁呢?这里的一切早就已经创造好了:野禽,鱼类,河流,树木,我们印第安人得以生存的一切都已经在大自然中了,这里甚至还有可以治病的药材。

土著人民一直在森林里生活。在与动物们的近距离接触中,您是否从动物身上学到些什么?

我们拥有Aldeia这片土地,我们在这里以狩猎为生。动物们和我们也一样,狩猎觅食,也有独立生活的空间。我们通过学习传统知识,撷取叶子和藤本植物来建造房屋。美洲虎呢?他们会在石头上寻找一个符合条件的洞口当作家。猴子也一样。凤冠雉的家就在树上,那是大自然的选择。同样的道理,鱼以河为家。还有红腿象龟、刺豚鼠,等等。动物和我们一样在大自然中安家落户。其实你们也一样,只是你们有床、冰箱、冰柜、电话、在室内排便的厕所,在室内内淋浴的浴室,这些习俗显然与我们截然不同。我们在河里洗澡就行了!

您是否注意到气候的变化?

人们一直讨论环境污染问题,如今气候变化、水涝、旱灾,气候变暖……所有这些都是白人种下的恶果。 他们使世界人口激增,汽车、飞机、工厂、石油数量上升。几年前,博阿维斯塔(Boa Vista)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干旱。 大量树木枯死,最终只得砍伐森林。 我在思考两件事:未来我们要么死于高温,要么要死于水灾。 电视里女播报员播报哪里下雨或不下雨,说这些是自然现象,但人们却并不相信。 一旦河流泛滥,他们就来问我怎么认为。实际上该思考的不是我,是你们。这是你们犯下的错误。我是诺玛米人(Yanomami),我一直在捍卫我们土地,而你们才是在空气中投毒的人。

我不是当地土著人,我有一个一岁半的儿子。您对于孩子的教育有什么建议吗?

你应当教你的孩子选一条正确的路。这世上有很多条路,但他应当学会选择一条保护自己的国家的道路。 将来能够保护巴西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他。所以,在学校里,他需要一位良师做引导,这样他才可以学习对我们共同的未来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聊过饮酒的话题这是与白人接触所带来的问题之一吗?

饮酒是全球性问题,不只针对于印第安人。 这是我们在城镇、部落社区、周边各处最严重的问题之一,而且永远不会结束。 地球上的人类已经适应了这样的习俗,起初我们喝的是是caxiri(基于木薯的酒精饮料),现在换成了啤酒和cachaça。

取自Davi在法国出版的自传《天空的坠落》

例如大麻,可卡因(la cocaïne)或者快客可卡因(le crack)的毒品是否已经进入了Aldeias地区

可能在其他民族中已经出现了。这里目前还发现,但是未来谁也说不准。只要印第安人和白人频繁接触,毒品迟早会进来。

印第安人对人与时间的关系有着不同的理解。比如,我发现您并没有确定的年龄。

我不在乎我的年龄。 我们不计算年龄,但其实我或多或少清楚。 我们就算58岁,但这只是一个[粗略的]计算。

您不庆祝生日的话,那么

我不过生日,也不举办聚会,更没有蛋糕。 我对这些毫无兴趣,我关心的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子。

我们Napës应该从自然中汲取的主要的经验教训是什么?

半数的非印第安族裔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他们已经开始学习、讨论关于保护大自然的问题。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印第安族裔应当为此更多发声,而诸位也应当更多的倾听我们的故事。我们不应对彼此持有偏见,而应当在统一战线共同奋斗。最重要的是成为盟友,而不是敌人。我们应该记得,树木不是肉类,不用为保存而多做处理。让其自然生长就是对树木最好的保护。

「一只狐狸突然从车前窜过,吸引了戴维(Davi)的注意力。戴维悠然欣赏的样子可与之前大相径庭。 不久前,一只犰狳穿过小路,戴维(Davi)和驾驶员双眼直直盯着它的肉体,高声大喊着“压扁它!”」

我听说犰狳味道不错,那狐狸呢,戴维(Davi

[大笑]狐狸其实不太好吃,所以我们通常会狩猎貘,野猪,凤冠雉,鹦鹉,红腿象龟,刺豚鼠,钝吻鳄之类的…

那么,蛇呢?

如果我们找不到其他东西,我们就吃蛇。

还有美洲虎?

当然了 ! 这可比热狗好吃多了!

原文链接 https://revistatrip.uol.com.br/trip/entrevista-com-davi-kopenawa-yanomami

致谢[访谈作者]:莫雷诺·马丁斯,马科斯·德·奥利维拉及ISA(socioambiental.org)和Hutukara Yanomami协会(hutukara.org)的所有工作人员。

特别致谢MaurícioYekuana 。

1 注:这里指新世界的声音,即南美印第安人民的声音

2 注:尤指 16世纪侵占墨西哥、秘鲁等的西班牙殖民主义者

3 本文译自法语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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